諾蘭都造不出這樣的夢，我說的

如果我們在一張紙上畫一條直線，那么無論它以什么樣的形態(tài)被呈現(xiàn)出來，它都必然符合“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之間的最短距離”這個特征。這就是現(xiàn)實世界，不管我們身處何方，目之所及，都必然是由點、線、面所構成的空間。

空間與時間，作為絕對的概念，構成了我們對世界認知的框架，他們的運行穩(wěn)定且可靠，在這個由物質(zhì)構成的世界中，保持著絕對的客觀和冰冷?？墒牵瑢τ谌说南胂蠛颓榫w來說，嚴密的符合邏輯的空間規(guī)律，很多時候都是藩籬和窠臼。在許多藝術作品之中，創(chuàng)作者常常用他們的才華，為我們構筑了一個奇妙的，超越于現(xiàn)實空間之上的夢幻世界。

《盜夢空間》宣傳圖

而這，也是空間解謎這個游戲類型，如此令人沉醉的原因之一。在互動的設計中，突顯這一對現(xiàn)實規(guī)則的超越，只有在游戲之中才能親身體驗。無論是《FEZ》《未上鎖的房間》（The Room）還是《紀念碑谷》，都是創(chuàng)作者在突破了現(xiàn)實空間的束縛之后，想象力放飛的結果。

那些在精巧的空間中，創(chuàng)造了無數(shù)詭計、錯覺和奇跡的謎題的創(chuàng)作者，通過空間的錯位、時間的混亂，以及迷離的幻象，來讓玩家在游戲中，游離在真實與虛幻之間，與夢境達成最深的連接。

這種以精巧道虛幻的詩意，在數(shù)年前的《畫中世界》（Gorogoa）中，有著極好的體現(xiàn)。

樹上一只小鳥飛起，震落了一幅畫中的蘋果，掉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盆中，仿佛泰戈爾詩句中描繪的場景。作者Jason Roberts利用視角轉換、圖像縮放、畫面拼接等手法，將一個龐大的世界分割成不同的畫卷，壓縮進了四格漫畫般的小畫面之中。他那極具風格的手繪美術，浸潤在每一個角落中的敘事表達，以及蘊含著奇詭想象的謎題設計，至今仍然有著令人折服的魅力。

相較于用3D視角來觀察2D平面的《FEZ》，在狹小空間中，將精巧機關臻至極點的《未上鎖的房間》，以及利用各種如彭羅斯階梯這般幾何悖論來構造空間的《紀念碑谷》，《畫中世界》的謎題設計，或許更進一步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，在一個模糊的邊界嫁接上了夢境的虛幻。

故而在《畫中世界》之后，也有不少游戲制作人，在進一步探索空間解謎的可能性，比如近兩年來備受玩家期待的《籠中窺夢》（Moncage）。

《籠中窺夢》同樣是建立在超空間想象上的一款解謎游戲，游戲中的謎題設計，借助著給人帶來驚喜的“錯位”視角，來讓空間的“拼接”得以誕生。雖然利用拼接來進行解謎的游戲并不少，但將這種謎題拓展到三維空間的立體維度，卻十分具備獨創(chuàng)性。因為在其中展現(xiàn)出來的，是更豐富的變化和更獨特的玩法。

《籠中窺夢》的游戲主體是一個正方體盒子，除了貼近桌面的那一面之外，在盒子的另外五面，會呈現(xiàn)出截然不同的景象。而玩家需要在這幾個面之間，找到能夠跨越空間的區(qū)隔而進行拼接的關鍵物體，從而破解謎題。讓不同空間的物體能夠跨越邊界的限制進行相連的，是一次次調(diào)整視角后，恰巧出現(xiàn)的“視覺錯位”。

視覺錯位其實是我們?nèi)粘Ｉ钪谐Ｒ姷囊环N行為，機緣巧合之下，截然沒有聯(lián)系的兩個個體產(chǎn)生了連接，總能夠產(chǎn)生出奇妙的效應。類似于手中捧月這樣的詩意且現(xiàn)實中不可能發(fā)生的事情，在利用視覺錯位后卻能夠得以實現(xiàn)。

圖源：微博@TH老頭

這種利用了現(xiàn)實空間中的透視規(guī)則，來創(chuàng)造“不可能”畫面的美妙，正是《籠中窺夢》謎題的精華之處。

游戲中盒子的各個面，本應是相互獨立的空間，卻因為玩家的觀察與視角的調(diào)整而產(chǎn)生了相互的關聯(lián)。

一輛在斷橋上無法前行的車輛，會因為玩家的視覺錯位，令斷橋與另一個次元的物體相連，從而讓這座橋獲得新的特性，譬如與一道拉門結合，令整座斷橋都能向前移動，車輛無需自己越過懸崖就能到達彼岸。

在這之中，玩家仿佛扮演了一個量子理論中的觀察者，兩個截然不同的物體是否會產(chǎn)生聯(lián)系，完全取決于玩家有沒有“看”到他們相連的樣子。

只要玩家沒有“看”到，立方體的各個面就是彼此孤立的，而當玩家因為視角的調(diào)整而產(chǎn)生了視覺錯位，導致來自兩個空間的物體產(chǎn)生了視覺上的拼接效果之時，這種拼接就會化為游戲之中的現(xiàn)實，推動謎題向前發(fā)展。

這種現(xiàn)象違背了人對空間的認知，違背了直覺，更違背現(xiàn)實空間的規(guī)律，但正因如此，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交互體驗，才令人著迷。

除了靜態(tài)的拼接之外，后面的游戲中，還有以動態(tài)的方式，來讓不同的次元相互影響的謎題，展現(xiàn)出了由視覺錯位而產(chǎn)生的更復雜的變化。

視覺錯位的拼接，扭曲了三維層面上，立方體的形體，讓它本身具備的空間屬性失效，在玩家觀察影響下，攤開成一個不斷在變化的平面。而原本只不過是由于玩家的錯覺而產(chǎn)生的視覺錯位，反而成為了這個平面上唯一真實的東西。

《籠中窺夢》便是依靠這樣的拼接手法，創(chuàng)造出了一個只有在游戲之中方能出現(xiàn)的，顛倒了時間、空間、真實、虛幻等等概念的夢境。

不僅如此，《籠中窺夢》還在進行更進一步的表達，那就是將游戲的解謎玩法，與創(chuàng)作者想要講述的故事進行深度結合。

不過，《籠中窺夢》在敘事方面選擇的手法頗為隱晦，它將所有故事相關的內(nèi)容，都揉進了游戲的場景和互動道具之中，全程不留一字，玩家偶爾找到的照片，已然是游戲里最直觀的信息呈現(xiàn)。

這種除了教程以外，沒有任何文字來傳遞信息的做法，在想要敘事的游戲之中，是相當罕見的。哪怕以劇情晦澀難懂出名的宮崎英高式敘事，也只不過是停留在大家都在當謎語人的程度。而其他的解謎游戲，諸如《未上鎖的房間》，總會在房間的桌上放上一封信，來推動故事的發(fā)展。

可是，完全不用文字，卻并不影響《籠中窺夢》的敘事。每一個場景的主題，場景中的色調(diào)與物品的布置，互動道具的組成，玩家解開的謎題的指向，還有一張張照片的提示，已經(jīng)透露出足夠的信息，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。

這種講述方式，超脫于文字之外，它所表達的，遠遠不止于由主人公經(jīng)歷所構成的故事主體，它還在玩家與游戲的互動之中，勾勒出了時間的流動感，傳遞了飽滿的情緒與感受。

故事中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，是一間酒吧，這里有著與其他酒吧一般無二的昏黃的燈光，墻上掛著蝴蝶、小鳥之類的普通照片，架子上林林總總的酒以供失意者買醉，吧臺上的啤酒桶是帶給所有人溫暖與滿足的港灣。

哪怕沒有一個人坐在吧臺前小酌，你也能隱約聽到清脆的碰杯，與無拘無束的歌唱。

但當玩家透過杯中的啤酒，來觀察這個房間時，會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，這個世界不再溫馨，而是載滿了武器、硝煙與恐懼。

此前尋得的線索，在這個場景下組合成型，為玩家勾勒出故事的一角，揭開了靚麗的表層之下，那被扭曲的痛楚。在那痛苦的深處，持久不散的，是戰(zhàn)爭創(chuàng)傷后遺癥（PTSD）帶來的陰影。

在游戲中表達對某些現(xiàn)實議題的關注，常常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，因為這種表達經(jīng)常會破壞故事本身的構成，或者影響游戲本身的趣味性。但《籠中窺夢》的兩位創(chuàng)作人處理得相當舉重若輕。

他們的表達不在于說教，在于關注真實的情緒和感受，在于與這種創(chuàng)傷和痛楚達成共情，讓玩家能夠在感性維度上獲得觸動。戰(zhàn)爭創(chuàng)傷后遺癥帶來的精神上的折磨，經(jīng)過兩位創(chuàng)作者的藝術加工與抽象化后，融進了這個酒館場景之中，雖然沒有著重的強調(diào)，但在酒杯映射下每一個物品的武器化變形，都能令人感到刺痛。

這便是《籠中窺夢》為玩家?guī)淼墓适麦w驗，玩家在主動探索故事的真相，故事也在玩家的推動下才得以發(fā)展。而當玩家一步步挖掘出隱藏在游戲水面下的謎團與真相時，故事之中蘊含的痛楚、喜悅與感慨，都將在畫面的浮光中一一掠過，將玩家拉入故事所處的幻夢深處。

在幻夢里流淌著的，是純粹的，細微的，難以言喻的情緒，救贖、喜悅，抑或者緬懷等等詞匯，都難以準確定位到這些情緒之上，只有通過奇詭的畫面想象，似是而非的敘事碎片，人才能夠借助一個不那么穩(wěn)定的渠道，去觸碰那些細膩的表達。

這種體驗之奇妙，如游戲想要傳遞的故事一般，我難以將其完全訴諸于文字，恐怕只有真正體驗完這款游戲的玩家，在看到游輪遠去，鏡頭之中長出鮮花后，才能真正有所體會。

當游戲過程的思緒，在通關之后漸漸沉淀，我再次訝異于這款游戲只不過是兩位創(chuàng)作者對畢設的延展作品。

且不談游戲本身成熟的藝術表達，以及出彩的美術。僅僅只看游戲中場景的變換、空間的設計、謎題的架構，就已經(jīng)能夠想象出，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付出多少的時間、精力、創(chuàng)意和心血，才能夠完成如此流暢且自然的空間拼接謎題。

可以說，作為一款空間解謎游戲，《籠中窺夢》在謎題設計上具備極高水準的巧思。更難能可貴的是，周棟和陳依佳兩位創(chuàng)作者，在這份巧思之中，還注入了獨特的藝術表達。

他們并未讓游戲的機制與敘事彼此分裂，通過緊密結合在一起的解謎與敘事，展示了這一游戲類型獨有的魅力——探索虛幻和現(xiàn)實之間，那個由混沌思緒創(chuàng)造的無限空間。

這就是屬于他們的夢，超越現(xiàn)實的，模糊時間與空間的，能夠令真真假假失去意義的夢。而當一切結束，那只開頭的小熊玩偶再次出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之時，我才后知后覺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我也陷進了這個夢中。

《籠中窺夢》已于11月16日正式發(fā)售，若是對這別具一格的空間解謎感興趣，不妨前往Steam或TapTap等平臺進行購買，親身體驗一下這種超脫于現(xiàn)實維度的幻夢體驗。